第一百二十七章 文坛龙虎斗【十五】-《边月满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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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一方面,倒是狄纬泰的论调略高一筹,广为众人接纳。

    且说这“道”分为“公道”与“私道”,正是先贤之所以与平民、旁人之区别。

    要想拥浩然快哉,便要有大气魄,不可汲汲于私怨,不戚戚于私利。

    而在皇朝倾覆,天下动荡无道的年代,才会诞生能够囊括山河百姓的胸襟的大人物,才会有如今的五王共治的存在。

    但这世道并非人人圣贤,风调雨顺,也没有那么多时刻想着匡扶社稷、维护正义的“公道”。然则,人生在世,还是有人本“天下有道,吾不与易也”信念,这便是“夕死可矣”之境界。

    “这话送你,也送我,更送那个赌徒”。

    傅云舟接着说道。

    刘睿影默然,他对于傅云舟所言的歪理,虽然无力辩解,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生死之诺,岂可易许?

    即便他是个赌徒,但为一事、一人而弃生,也非易事。

    都曾经来过这世上,若没有一丝半点值得怀念、值得以生命来珍惜的人、事,那不是白白走了一遭?

    不过能够用生命去付出的,定然是弥足珍贵的。

    这意义总是在付出中才能得以体现,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便是最好的例证。

    对于赌徒来说,视那赌桌为知己,也无可厚非。

    “说了这么多,到底还是为了这跟棍子不服气。”

    刘睿影掂量着手中的诏狱龙头棒说道。

    傅云舟从鼻中冷哼一声,随即也反手从背后抽出了一根同刘睿影一模一样的龙头棒。

    “看来,你到军器部就是要借这跟棒子。”

    刘睿影说道。

    傅云舟不置可否。

    龙头棒在手,傅云舟端详了片刻,将扇子斜插在脖颈后的衣领里,说道:

    “你我同时动手可好?就不分什么先后了。”

    刘睿影点了点头。

    然后摆手示意,让孟磊带着府卫们先从暗门中退出去,免得遭受波及。

    他与傅云舟两人相隔有两三丈远,却交谈了许久,声音语气时而激烈昂扬,时而犹如虫蚁。

    他们俩都知道这一战生死胜负难料,但却都不愿意在口舌之争上,输给对方半寸,故而仍就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但除了那些退至暗门处的府卫们外,还有两三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两人。

    听得了先前的言语,众人心头都如巨石压着,紧张的几乎无法喘息。

    忽然傅云舟手掌一挥,四周雾气渐起,瞬时就变得极为浓郁,好似置身在大海长河之中。

    同样的功法刘睿影早就在太上河中领教过。

    因此这番再看到,并不觉得惊奇,也丝毫没有惊慌。

    凌夫人早就说了,这傅云舟与东海云台关系甚为密切,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他和刘睿影一样,算是生在太平里,还有的一样,便是他也和刘睿影般自打出生起就无依无靠。

    养大他的人,他也不知道是谁,自始至终也没有叫过一次“爹”。

    那是个天生残疾的小老头,一条腿细如麻杆,走路的时候也摇摇晃晃,像是就要醉倒一般,配上黝黑的肤色,更是让人敬而远之。

    这小老头,不种地,也没有任何手艺,只是拉着给架子车,似老牛般,挨家挨户的,乞讨些众人家里的无用之物,然后一步一步拉去几十里外的地方,以极低的价格,卖给更穷的人。

    虽然很难找到比他还穷的人,但他起码还有个架子车。

    身上的衣服从傅云舟记事开始,从未换过,上面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洞,但也从未缝补过。

    因为他不会。

    即使会,也没有针线。

    不知从哪里捡回来了傅云舟后,爷俩便一起住在间随时可能掉下房梁的破屋子里。

    一生未婚,本以为绝后,便把傅云舟当做天赐之子。

    穷人有穷人的疼爱法。

    男人不如女人心细,唯一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把傅云舟放在架子车里,和他一道走街串巷,权且全是陪伴。

    待傅云舟长大了后,小老头也无银钱送他去念书,更不用说是其他东西了……就连名字也没有,只是唤他叫做“孩儿。”

    安东王域的雨季很长。

    一阵风可以鼓动硕大的航船从云台跨过东海,抵达内陆。同样也可以带来半个多月不停的暴风和骤雨。

    雨季的时候,小老头儿没有营生可做,只能靠屋中不多的存粮。

    可想而知,当云台的端长枝迟,将一块热气腾腾的白面饼子放在傅云舟手上时,会是怎样的光景……

    在他被带走的第三个念头,那小老头儿自杀了。

    据说死的时候,屋子里连个锐器都找不到。

    他是将脑袋,不断的撞在梁柱上,一次又一次,最终柱子崩塌,房梁倾覆,砸断了腰肢,就这么被压着,呻吟了三天才死。

    死后过了个把月,才被人发现,还是因为有户人家骤然发迹,便购置了全套的新东西。而替换下来的,又觉得扔了可惜,这才想起了他。

    但尸体已经腐烂,臭气熏天。

    不过这却是一个普通人能用来结束自己一生的最悲壮的方式。

    后来傅云舟回到过那里。

    发觉还是和当初一样穷,一样破败。

    看着断壁残垣,那养父的尸身就被埋在下面。

    但他却没有任何悲伤,反而觉得胸口一直一来的沉闷变得烟消云散。

    即使是在太平盛世里,依然有的人,命如草芥,依然有的人,冷血至此。

    用着东海云台的独门功法,不多时,刘睿影不但周身都为雾气围绕,脚下都变得有些轻飘,似是站立于小舟之上。

    “傅云舟,到了这一步也是你咎由自取。”

    刘睿影使出个“千斤坠”的身法,稳住身形说道。

    “各自珍重,毕竟这江海才能寄余生。”

    傅云舟说道。

    此言一出。

    刘睿影顿时明白。

    他根本不是什么和东海云台交往过密。

    他根本彻头彻尾就是东海云台中人!

    原来他一直潜伏在典狱,竟是因为东海的缘故。

    那么东海势必会帮助他逃离。

    他和李韵到底是什么关系,也未可知。

    让刘睿影震惊的是,东海竟能让管制严厉的典狱里混入自己的人,那么岂不是李怀蕾此刻也危险了?

    刘睿影听到一声轻微的呼吸,从后方传来。

    正是那几双眼睛之一。

    其中,熟悉的,有两三,还有几个无法确定。

    但这呼吸声却是出自叶雪云,这点刘睿影不会听错。

    那小丫头定是一直盯着刘睿影不放,在他离开“先贤祭”之后,就偷偷跟上,一路尾随。

    想必是没有看到先前滚落的人头已经十几具尸体,否则她的反应不会比那位没出息的府卫副官安稳多少。

    以她的性子,如今铁定吓晕了过去,还要再来杯温和的蜂蜜水缓解。

    这小丫头好奇心真是太重,居然偷偷跟随着他,如果自己发生了什么危险呢,他怎么去救她?

    好在这呼吸声,一闪而逝。

    应当是被身边之人所阻止。

    越是想要隐瞒的事情,越是瞒不住。

    这和雨下的只要足够大,撑伞也无济于事是一个道理。

    透过浓雾,与脚下莫须有的“水浪波涛”,刘睿影闻到一股小梨花的香味。

    擎中王府的花园中,种植着许多人间珍品。

    但独独没有小梨花。

    不是因为她不好看,也不是因为她的香味不够芬芳浓郁,而是因为小梨花的花朵,是雪白色。

    与“傲雪侯”的封号相同。

    擎中王刘景浩因此为避讳,因此园中禁止栽种任何白色的花草。

    通今阁曾有为先贤,于初冬之时,前往博古楼论道。行至西北地界,忽然一夜风起,大雪骤降,有感而发,留下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传世佳句。

    其实不但是擎中王府,就连中都城中也见不到任何白。

    更不用说这梨花的香气。

    刘睿影只在一人身上闻到过。

    “你也来了……”

    刘睿影用劲气传音道。

    “仪式什么的,太无聊……哪有看人打架有意思?站的腿酸。”

    很快一道清丽的声音回应道。

    更加证实了刘睿影的想法。

    “替我照顾我那小姑娘,最好带她走。”

    刘睿影笑了笑说道。

    不敢说全天下,但起码在目前的擎中王府里,只有莫离莫大师一人会将生死之斗,说成长街上的泼皮打架。

    在她眼里,那些人确实和泼皮没什么区别了,都是打架,都是头破血流,谁比谁高贵呢?

    “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莫离说道。

    刘睿影很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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