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真亦假来假亦真-《疏影江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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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子修皱了皱眉,不言。

    “其实少爷也清楚,答应杏儿姑娘赎身意味着究竟许诺了什么,即便少爷没有别的想法,杏儿姑娘会怎么想,少爷又不是猜不到。少爷又何必给了人希望,又让人失望,这般无情呢?”

    木叶又道:“还是少爷怕杏儿姑娘不够真心,其实还是那些谁谁谁的棋子,只为了得隙吹吹枕边风……不会的,我见那杏儿对少爷是真心一片……”

    陆子修打断道:“木叶,你对那杏儿姑娘倒是颇有好感。”

    木叶搔搔头。

    “其实我将她赎出来,是要予你做媳妇的。”

    木叶登时蒙了,这话拆开来一个字一个字地都懂,这合在一起怎么就成了天书奇谈了?

    陆子修继续说:“我见你对杏儿姑娘很是喜欢,每次见她你比谁都开心,又不计较她的出身。你也早到了适婚的年纪,所以我就有了这个心思。”

    “少、少爷!你可、可不要开,这、这样的玩笑……”这舌头无论如何是捋不顺了。

    陆子修偏着头:“这怎么就是玩笑了。”

    木叶突然就明白了,少爷这是生气了。

    他追随陆子修多年,见他动怒的次数屈指可数。家族间的互相倾轧,商场间的尔虞我诈,还有官场上的强权欺压,都不曾让陆子修在人前人后失了温文二字,他永远是那个处变不惊、云淡风轻的陆三公子,还曾有人因此送给陆子修“商君子”这么个号。

    而眼前的陆子修虽然嘴角上扬展露笑意,却失了惯常如沐春风的暖意,凉薄得近乎嘲弄了。

    木叶暗自心惊:“是木叶多嘴了……”

    这时候玉珩走了进来。

    陆子修转向玉珩:“有眉目了?”

    “是。这江大夫是前几个月刚搬到甜水巷的,开了一家妙春堂的小医馆,医术算不得很高明,但为人不错。前不久有个得了疟疾的病人死在妙春堂,他的家人指责是江大夫庸医误治,把人给治死了,闹了好大一通,妙春堂关门大吉。而闹事的这家人里头有一个是管家的亲信。”

    “哪个管家?”

    玉珩笑笑:“自是那个管家。那亲信寻管家帮他们出头,不想管邵东看上了江大夫的女儿,以此逼婚,若是不从就要将那江大夫送官法办。这管家与此处的知县沾亲带故,与府台大人也素有交情。”

    木叶插口道:“难怪管公子能那么快找到少爷了。”

    陆子修道:“若管邵东真是为了美色强抢民女,大可以不把人娶进门直接强占。”

    “属下猜想这管公子对那江姑娘确实有情。这江姑娘平日深居简出,但见过的邻里街坊说那江姑娘是天上星、水中月。”

    陆子修失笑:“你可曾见着这天上星水中月?”这般众口铄金的好,唯独他视而不见。

    “还不曾。属下打探的时候,管公子已用轿辇将江姑娘接往管府,江大夫和一个小姑娘随后就带着包袱被送出了城。想来这江姑娘已经向管邵东妥协,来换取江大夫的自由和平安。”

    陆子修指背抵着唇沉思了片刻:“去管府走一趟吧。”

    陆子修带着玉珩和木叶到了管府,开门的管事见来人是陆子修连忙去通报主人,却被陆子修拦了下来。

    “你若去通报,我立刻就走。直接带我去见你家公子,我保管他不会怪罪于你。”

    管事知这陆子修的来历,不敢怠慢,领着陆子修走到正厅,就见管邵东从偏厅匆匆赶来,显然还是得了消息。

    “陆兄怎么来了?”管邵东虽然惊喜,却问得很谨慎。

    “陆某乃是有一桩事情要劳烦管公子。”

    “陆公子太客气了,有什么事是在下力所能及的但说无妨。”

    “前夜我是被甜水巷的江大夫所救,管公子应该已经知晓了吧。我见了江大夫女儿的两幅绣品,一幅秋水长天,一幅凤雀斗艳图,甚是喜爱。当日无钱财在身,也不好开口。之后我请下人将那两幅绣品买回,不想人去宅空,一打听,这人是被管公子给带到了府上。不知是否如此?”

    “确是如此。”

    陆子修拊掌道:“那就好办了,还请管公子将江姑娘请出。”

    管邵东道:“江姑娘身子不适,眼下正在舍下歇息。还是由管某代劳,代为询问一下。”

    陆子修点点头,见管邵东离开,扭头问木叶和玉珩:“你们说待会儿管邵东会如何回答?”

    木叶这回不敢自作聪明,正犹豫着,玉珩先回答道:“若管公子想早点打发走少爷,应该把绣品交给少爷。若是想借机与少爷讨价还价,就不会轻易相予了。”

    “按常理来说,确应如此。”

    回来的时候,管邵东一脸歉意:“江姑娘说那两幅绣品于她有特别的意义,不能卖与陆兄。”

    “管兄把我的诚意传达给江姑娘了么?我确实甚为喜爱那幅秋水长天和凤雀斗艳。尤其是那幅凤雀斗艳,意头也好。不知道到底于江姑娘有什么特殊意义,让她不能割爱。”其实这凤雀斗艳纯属陆子修胡乱诌的,按江姑娘的风格和绣工,怕是难驾驭凤雀斗艳这样雕琢又艳丽的作品。

    “这我就没多问了。陆兄若真的十分欢喜,我再尽力劝诫一番,若江姑娘回心转意,在下会差人送到陆兄府上。今日陆兄既然来了,一定要留下用膳,让我这个做主人的好生款待一番才是。”

    玉珩冷笑一声:“公子本也有意,可是管公子却不是真有诚意,让我们如何留得?”

    “这位小哥何以这样说?”

    “管公子并未把我家的话转给江姑娘,何谈诚意?管公子是也看上了江姑娘的绣品不肯割爱呢,还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所以不肯让我们见江姑娘?”

    “玉珩,不得无礼。”陆子修扭头对管邵东道:“我还是希望见一见江姑娘,亲自游说她才好。”

    管邵东犹豫一番,还是同意了。

    见管邵东亲自去请那江姑娘,玉珩对陆子修轻声道:“他两番弃贵客于不顾,不愿支使下人,可见是有什么不能假手他人之事。”暗喻这江姑娘被强留管府,是板上钉钉了。

    “这下可以见见这天上星、水中月了。”陆子修开着玩笑端起茶杯,很是有耐心。

    木叶道:“我猜想是那些乡野村妇夸大罢了。”

    半炷香后,人终于到了。

    绾着回心髻,泼墨的长发散在茜色的窄袖长襦后,江大夫的女儿低敛着眉眼一步步地走来,月白的绣鞋在湖蓝色的长裙下时隐时现,脚步一旋,在大厅正中立定。

    不再是黑暗的夜晚,也没有彻骨的寒冷,阳光照着衣衫的边角剔透发亮,袖口刺着的花纹也一清二楚。

    可是当她抬起头来,陆子修看到的还是一张属于简丹砂的脸。还来不及闭眼揉揉眉心,身侧的木叶就叫失声叫道:“简二小姐!”

    陆子修一震,木叶眼中的不可思议昭示着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幻觉。他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女子盈盈一拜,真真切切地说了一句:“见过陆公子。”

    “开门见山。那位江姑娘我会带走,江大夫之事也不得再追究。之前许你的借贷减到两分利,一口价。”

    饶是陆子修说话的神情语调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温文,管邵东还是为这不容退让的言辞感到了压力。

    “虽然买卖讲究在商言商,可是在这件事上我不能做出让步。若是管公子答应,买卖之外,管陆两家尚有交情可言。若是不答应……”陆子修刻意停顿下来,调动管邵东的注意力。

    “扬州虽然不是陆家的地头,但是也还是有许多事情可以做。听闻管公子与庆仪染坊的合约下月就要到期,还在与富贵绣房商谈合作之事,至于与大食国的那条线则是由明月教坊里一位叫兰乐的乐师牵的线。”

    说到这里,管邵东神色果然一凛。

    “聪明如管公子,应该明白了陆某的意思,知道该如何权衡了吧。”

    管邵东并不是不知轻重的糊涂人。陆子修就凭这几句话,将人直接带回了别庄。

    “难怪少爷这么挂怀着这位姑娘,插手管起闲事来。”木叶自觉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料定一切都是因为江姑娘的这张脸。

    “这人到底是不是简二小姐?我看她根本就不认得少爷了。”

    “虽然相似,可是这位江姑娘多几分娇娆、多几分成熟,人也丰腴一些。”

    木叶对众人道:“你们只见过少爷画的画像,我和玉珩却是见过几回真人的。要我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相似的人呢,我看就是简二小姐。”

    “我们讨论来讨论去没用,等少爷问清江姑娘,答案就可分晓了。”

    可是众人都好奇得如被猫的爪子挠了心,痒得很,陆子修就是不问,对江姑娘连看也不去看一眼。什么衣衫被褥、什么送汤问药、什么嘘寒问暖,都遣人去做。他自己看完了该看的账册,回完了该回的信函,又独自关在房里喝起酒来。

    “是怕面对吧。”

    怕问了不是那个人。木叶现在才觉陆子修对那位简二小姐用情到底有多深。可是这情因何而起,他是一点摸不着头脑。总之就是很深很深了。

    酒壶见底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陆子修的眼前又多了一壶酒,还有一双执着单耳的玉手,替他换杯,替他斟酒。

    一汪琥珀里依稀映出手主人的样貌。

    陆子修仰头饮尽。什么时候木叶和玉珩都如此多事了。

    “还未谢过陆公子的出手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

    “无以为报?我把你带回府里,而不是送回甜水巷的宅子,你应该就明白了。这样,还要谢我?”说出的语声比月色还要迷离,轻柔得连陆子修自己都惊讶。

    “公子不打算放我回去?”

    “你还想回去?甜水巷还能回得?”

    她松一口气:“所以,公子之所以把我留在此处,是怕管家和那批闹回春堂的人再生事,是么?”

    “你把我想得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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