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能-《明朝当官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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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严嵩是利用了皇上多疑的心思,将赵文华安排来了东南,”陈惇道:“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赵文华会召先生您,担纲抗倭大计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有一真一假两个原因,”唐顺之就道:“你要听哪个?”

    “都要听。”陈惇道。

    “好,那你自己分辨。”唐顺之道:“因为东南局势太过危急,抗倭形势严峻,甚至比北方的鞑子还要让人寝食难安。朝廷不拘一格,任用人才,所以我恰逢其会,被他们起复。”

    “这话说出来,”陈惇道:“……还真没人信呢。”

    “那就剩一条,”唐顺之道:“赵文华与张经、李天宠不睦,但他无法对抗张经,只能拉拢各方,我就是他拉拢的对象之一。”

    张经的资历是相当高的,多年来南征北战,赫赫威名,安定两广,又平息安南,是首屈一指的将帅,跟严嵩一辈的人儿,更何况如今又总制六省,自然不是赵文华能对抗的,即算赵文华身后还有他干爹严嵩。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陈惇道:“那先生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唐顺之盯着摇曳的烛火,轻声道:“从前朝廷罢斥了我的官儿,我也不以为意,一心只追求我的良知之学,闭户兀坐,匝月忘寝,多所自得。然而这么多年来,我目睹的大明治下,遍地疮痍,哀嚎遍野,生民涂炭,难述万一。闽浙一带,倭寇为患;宣大九边,鞑虏为祸。两广未曾抵定,安南得而复失……这些祸患,却还都比不上朝堂之上,圣上沉迷权术,首辅肆意逢迎,百官勾心斗角,结党倾轧。我想要在这样的境况下做点事,何异于登天之难?!”

    唐顺之缓缓合上眼睛,但青筋突起的双手暴露了起伏的心绪。只听他喃喃低语道:“我亲眼目睹了生民的苦痛。如果不亲眼见过,就不知道天堂和地狱有什么分别……”

    他已不愿再回想,当他下定决心返回官场的时候,他就不在乎那些浮名,那些可以置他于死地的流言蜚语,他原本爱惜如眼睛一般的名声,他都不在乎了,如果他可以为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和在苦难中挣扎的百姓做些实事——从此以后,男儿到死心如铁。

    但他还是害怕眼前这个他深深喜爱的学生,会用那种看不起的目光看他……

    “我由赵文华举荐起复,已经尽丧名誉。”他不敢看陈惇的眼睛:“士林风评,清流誉议,不仅会口诛笔伐倒戈相向,甚至还会交口诋毁。我之所以不让你做我的学生,就是害怕有今天这么一天,会连累到你。”

    这个年代在官场上,师生关系比父子关系还要牢靠,一旦有师生的名分,则实际上是命运共同体,唐顺之如果被清流抛弃,连带陈惇这个学生,也要被排斥。

    “那您接受任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陈惇面无表情:“赵文华任用你,只是为了一时之计,也许除去张经后,他便不需要你了,到时候你无所归,被两方都抛弃,又怎么办?”

    “既然以身许国,此身非我所有,又有什么瞻前顾后的呢?我只想到,倭寇正在蹂躏我大明儿女,拖上一天,老百姓就多遭一天的罪。”唐顺之道:“其他的,都不在我的考虑中。”

    陈惇看向他,却听他道:“梦龙,你我并无师生名分,我教你的东西,其他任何的经师都能教你,只一条,你……”

    他想了想,似乎也在思索:“我仕途不得意,浪迹天下许多地方,在蜀地,天府之国呆了几年。那里没有江南这样的流水人家,也没有北地这样雄浑壮阔,那里有很多山,碧绿碧绿的青山,爬过了这一座,前面还有一座,我没爬的时候总是在想,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什么时候能翻过这些看不尽的山去——然而爬的时候就发现,其实很轻松就攀爬过一座山。”

    “为什么呢?”陈惇问道。

    “因为这山上,已有了前人的足迹,梦龙,”唐顺之道:“前人搭建了登山的阶梯,后人就因此得益。你要做就要做一个搭建阶梯的人,希望得益的人,将会是从今而后大明世世代代的百姓。”

    陈惇望着黑黢黢的夜空,唐顺之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让他又一次想起自己本来的身份一一一个还没有忘记这个世界的大势,知道西欧的文艺复兴,大航海时代的到来,更知道未来这个古老的国度将掐死本生的萌芽,渐渐在腐朽中没落,以至于三百多年后的一声炮响,才轰开闭关锁国的大门,而在那之后巨龙在血和火的洗礼中任人宰割了一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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