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能-《明朝当官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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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将他晚生五十年,直接扔到万历时候,他也就没有这么多矛盾,一心要做个大大的顺民了,但偏偏是这个嘉靖后期,他所见到的一切,还都没有无可救药。

    为什么资本发达的宋朝没有出现资本主义萌芽而明朝却出现了?因为这个时代有着有史以来最低的商税,因为这个时代的人,还能睁眼看世界,海禁的翻覆,是这时候的人都知道海洋舶来的财富更多,而极为开放的社会风气,让日后的西儒利玛窦,甚至得到了明朝士大夫的称赞和欢迎。

    那么如果明末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如果满清没有入关,如果红薯、土豆得到了大规模的推广种植,会不会这种小心翼翼成长起来的萌芽,能够成长为参天大树呢?

    所有的如果,都是陈惇对这个时代的历史进程,提出的设想。历史的车轮是沉重的、有力的,无可抗拒的,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一个人真能改变历史的进程吗?其实他也不知道,他想起了苏州五百名贤祠,那么多人伟岸的一生,只有短短几句话的概括。他害怕的就是这么长的时间,在这里生活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在后世的史书上,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嘉靖、隆庆,将来还有万历,这三个简短的年号,就可以覆盖他的一生,也可以覆盖千千万万个生活在这三个时代的人的一生。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这个时代创造出了无数的英雄,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永远也逃不出这个时代的局限。大明的这片厚土之上,孕育出高拱、张居正这样百年不世出的人来,他们为大明这个朝代,再延寿一春,然而也仅仅是延寿一春罢了。

    作为意外抵达的舶来品、空降兵,陈惇没有这个时代的束缚,他跳脱了窠臼,高屋建瓴地俯视所有人。他知道太多的东西了,他知道那北方的蒙古人并不是大明最终的敌人,黑水河旁还在饥馑中挣扎的女真才是;他知道麦哲伦完成了全球航行,广阔富饶的处女地就要成为别人的自留地。

    他甚至还知道,就是这一段时期,气温骤然下降,是因为前所未有的小冰河时代已经悄然来临了。这段时间,在一千年里是最冷的,在一万年里也是第二位的,在一百万年里也能排进6-7位,是相当寒冷的,可以说人类进入文明时期以来,这是最寒冷的时期。整个降温过程十分明显,而且气温最低的阶段就是明朝末期的那段日子——1600年至1644年。

    极度寒冷的时期,粮食产量骤然下降,这对于一个人口庞大的帝国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北方的酷寒使降雨区域普遍南移,这导致了明朝全国各地几乎连年遭灾。先秦晋,后河洛,继之齐、鲁、吴越、荆楚、三辅,并出现全国性的大旱灾。

    这样长时间和高密度的灾害极度削弱了明朝的国力,整个黄河以北,甚至颗粒无收,出现了白骨纵横,千里无人烟,人相食的惨象,这其实不止中国一个国家,亚欧大陆都深受气象灾害的影响,但他们有选择,他们乘船出海,去别的地方寻求生路。而中国的无数农民面临即将饿死的命运,却不知道活路在哪里,只能兜兜转转在大明的土地上游荡,他们渐渐不再逃往深山大泽,觅一栖生之地,而是组成浩浩荡荡的大军,走到哪里,便烧杀抢掠到哪里,最后终于成了气候,生生毁掉了汉人最后一个正统皇朝。

    毁掉了也就毁掉了,唐朝灭亡的时候,也就是叹息一声,因为知道后面还有一个辉煌的宋朝。但明朝的灭亡,着实让人感到了心痛,因为资本主义的萌芽被人硬生生掐掉了,而后来的那个朝代,彻底断绝了跟上时代步伐的可能。

    能改变吗?能。

    向商人收税,改变这个国家的财政政策,使国家有宏观调控经济大局的能力。派船队出海,寻来能支持大明度过饥荒的土豆和红薯的种子,搞不懂蒸汽机的具体结构,但他知道原理,加大在这上面的科学研究,总有一天大明会比西方更早地搞出来这玩意……甚至他可以学一学那傅介子,解下腰下剑,去赫图阿拉找到那个现如今还没有出生的老酋努尔哈赤,解决这个长久存在在他心头的阴影。

    这一切,想一想是多么的豪气顿生,挥斥方遒,可一旦回到现实,一步步着手去完成,又是何其艰难。而且他还知道,这是一条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不归路,甚至他的下场,可能要比那张居正还要悲凉。

    他做好准备了吗?

    他明白唐顺之提到的是一种终身的事业,并且要维持终身的热情,他不知道自己做好准备了没有,但他知道的是,自己的人生已经深深受到了这个人的影响,他不能忘掉这一番话,也不能忘掉眼前这个人。

    “从第一天跟着先生学习开始,我心中就认定,您是我的老师,”陈惇道:“您都不怕毁了名声,我有什么害怕的呢?不论将来任何时候,我都敢大大方方承认是您的弟子,也永远以先生的弟子这个身份为荣。”

    “愚顽……”唐顺之长太息了一声,泪光从他眼中一闪而过:“这一点可不像我。”

    两人望着夜空没再交谈,心中却都一样难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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