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送你上青云-《明朝当官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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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惇倒吸一口气,只以为楚嫣不听他的话擅自出门被抓了起来,急匆匆一看却发现他们竟抓了二三十个年轻妇人,各个不知所措,站在门外嗷嗷大哭着。

    张经铁青着脸出来看了一圈又回去了,不一会儿就有他的贴身侍卫出来骂人:“脑袋都让驴踢了!是美是丑分辨不出来啊,楚夫人就长这样?”

    陈惇想起楚嫣养在深闺,见到她面目的人倒是鲜少,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胡宗宪两次遇见他,都忙得没有机会多说话,晚上陈惇从府衙出来,迎面就遇到了胡宗宪的亲兵,说他们大人来请他喝酒,陈惇欣然答应,七拐八弯地绕了一圈,才找了一个深巷中的偏僻地方。

    “酒香也怕巷子深啊,”陈惇进了门才闻到了浓郁的酒香,道:“没想到大小酒铺都关张了,还有这么一个好去处。”

    进去一看,才发现临窗的桌椅上趴着一个人,身前杯盘狼藉,已经放倒了三四个酒坛,而身后一面雪白的墙壁上已经被墨水渍染,显然是胡宗宪刚才奋笔疾书,挥毫笔墨,写了满满一面墙壁。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陈惇念道:“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像是听到了陈惇的话,胡宗宪猛地将头从酒盏中抬了起来,厉声道:“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胡未灭,鬓先秋……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他荒腔走板地唱完,又一头栽在了桌子上,身边的亲兵为难地看着陈惇:“我们大人今天心情不好,喝多了。要不然您明天再来?”

    “无妨,”陈惇坐在他对面:“我们不喝了,你把酒抬下去吧。”

    陈惇说着不喝,其实忍不住取了胡宗宪酒盅,给自己斟了一杯,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你?你不是天涯沦落人,”胡宗宪眯着眼睛打量他,摇头道:“你前途大好呢,怎么知道真正的沦落人,是什么模样的?”

    “如果我不是,那你也不是。”陈惇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真正的沦落人是什么模样?”

    “……总之你不是。”胡宗宪两眼发直,显然喝晕了,惹得陈惇一阵轻笑,却听他道:“我才是沦落人……我才是,想我胡宗宪,嘉靖十七年中进士,榜下即用,去山东益都当了个七品知县,不过两年丁母忧,不过三年又丁父忧,又二年方才起用,以御史巡按宣府、大同之地,如今又巡按浙江。我今年整整四十二岁了,四十二岁,仍是个七品巡按之身,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想要致君尧舜,却蹉跎十六载,此事何难?!”

    明永乐元年,以一省为一道,派监察御史分赴各道巡视,考察吏治,每年以八月出巡,称巡按御史,又称按台。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各省及府、州、县行政长官皆其考察对象,大事奏请皇帝裁决,小事即时处理,事权颇重。巡按之责,是“以小监大”,但要承认自己是个“小”才行,因为这个巡按说到底也不过是假借天子之权,而实际只是七品官身罢了。

    “想我胡梅林,十六年来无一处不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不假少息,”胡宗宪长叹道:“在益都时,招降强盗,扑灭蝗灾;在余姚又平决冤狱,督治县学,我任满离开之时,百姓上书挽留,奔走悲号,如失父母。老幼万余,扶携送百里外,哭声振野。难道不是对我的肯定吗?”

    胡宗宪想起了临行前,牵着他衣服、卧在他车轮之下的百姓,他们不忍自己离去,最后在胜归山上建了一座生祠,买田种梅,祭祀不绝。

    他的眼睛有一刹那的湿润:“我离开他们,以为自此可以建功立业,大展宏图,可回到京中,蹉跎在都察院中,大小官职任免,仍旧平级调任,不曾前进一步,岂不是殊为可笑?早知如此,我何必离开他们,终老于胜归山,还能庇护治下的子民,岂不是更好?”

    陈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能道:“兄长好比流落在丰城的干将莫邪之剑,终有一日,能化龙而返延平津。”

    显然这话说得胡宗宪大为开怀,却倏然又苦涩道:“终有一日,我也曾这么劝说自己的,但那是哪一日呢?”

    胡宗宪的眼里,藏着他读过的书,胸中的抱负,和曾许下的志向。他仿佛是经风霜洗练的梅树,自有嶙峋之骨,不俗之态。可是如今他眼中的火焰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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